第三十三章(3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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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致庸遍体鳞伤,在乱草中沉沉地睡着。老狱卒提着灯,引着脸上蒙着半截黑纱的雪瑛和小丫头走进来。雪瑛一眼看见致庸,不觉心神大乱。那狱卒要唤醒致庸,被雪瑛伸手制止。她要一个人看看他,就这样看看他。

  雪瑛两手紧握住牢房的隔栏,走近了去。现在她看清他了。这就是那个她当初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,而今她恨他,为他有这样的下场而大感快意!可是突然间,令她自己也猝不及防的是,她竟然为这个血肉模糊的人流出泪来。她无声地张了张嘴,一时间全身瘫软,只好用力靠在隔栏上。

  致庸在草堆上全然不知,死沉沉地睡着,突然梦呓道:“蝴蝶,好大个的金蝴蝶呀,你看,你看”接着他翻过一个身,半天再也没有声息。雪瑛心中又痛又恨,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几乎要让她燃烧起来,半晌,她转身快快地离去了。

  就在这时,致庸突然醒过来,翻身坐起,自语道:“莫非我真要死了,平日里想念的人,今夜都一一在梦中见到了?!”那老狱卒颤巍巍地提灯走过来:“乔东家,你一个人在这里念叨什么呢?”“老人家,刚才我梦见有人来看我我是做梦吗?还是真有人来过?”老狱卒一旺,想了想,打了个哈欠道:“今夜是我当班,没见人来。乔东家一定是想念什么人了好好睡吧,天快亮了。”说着他便要离去。致庸大急,含泪喊道:“老人家留步,听在下说一句话!乔致庸这话,今晚上一定要说出来,找个没干系的人来听,老人家,你就帮个忙,听几句再走吧!”老狱卒心中一阵怜悯,当下站住点了点头。

  致庸深吸一口气,道:“老人家,刚才我梦见的那个人,是我日日夜夜都想见的一个人,是我一生一世想起来心就疼得流血的一个人,也是我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一个人!老人家,这些天来,我一直在想,想到底是谁告密将我送进了天牢,不知怎的,我想到了她!可是我不愿意相信是她!相反,我还是天天地想念她,想见她,就算到了这会儿,她还是我死前最想见的人!”老狱卒叹了口气,颤颤巍巍道:“乔东家,你也不要多想了,人生际遇,生死情仇,只要大限来临,再多的怨恨也解脱了,你还是再睡一会吧!”说着他便慢慢转身离去,一边走,一边摇头感慨:“唉,可怜见的,人死到临头都这样”

  致庸完全清醒了,怔怔地望着雪瑛离去的方向,突然大声喊道:“雪瑛!刚才是你来过了吗?是你吗?雪瑛,雪瑛”他唤了好几声,一时间满眼是泪,一种特别的思念简直无法忍受

  雪瑛恍惚中听到了致庸的喊叫,猛然站住,但一时间似乎又什么都没有了。她使劲地晃晃头,让自己清醒,赶紧又匆匆向外走出。外面雷鸣电闪,胡管家招呼她们赶紧上车。雪瑛越走越慢,最后索性呆呆地在雨中站住了。那个喊声是真的吗?她虽然恨他,可还想听到那个喊声!小丫头一边拉她,一边怯怯地问:“太太,刚才那人就是乔东家?皇上真要杀他?”雪瑛猛然一惊,一个闪电打过来,正照着她的脸,那一刻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。小丫头大骇,手上的伞掉在地上,大声尖叫:“胡管家,我怕!”雪瑛来不及说话,雷声、闪电一个接着一个,天空如同要裂开一般。雪瑛再也忍不住,捂着脸“啊”地一声叫起来,跌跌撞撞地奔向马车。

  3

  茂才接到消息后大惊失色,立刻从临江县日夜兼程赶往京城。一进大德兴茶票庄的门,众人便“忽”地把他围在中间,七嘴八舌地说起各种情况,茂才急得直瞪眼,可什么也听不明白。曹掌柜伸手拦住众人,将茂才引进屋中坐下,细细说了起来。

  茂才呷着茶,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,但当听到李德龄从张之洞处得来的消息,朝廷暗示乔家拿出一千万两白银以助军用,致庸也许可以不死时,他手里的茶盅“砰”地落到地下摔个粉碎!

  众人见他这样,心里都“咯噔”一声。李德龄让伙计收拾打碎的茶盅,又亲手给茂才捧过一杯茶来。茂才道:“现在咱们手中还有多少银子?”李德龄道:“孙先生,自打东家进了天牢,我们上下打点,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两,京津两号眼下已没什么银子了。马大掌柜说,他把手里的货物脱了手,能凑一百万两,祁县那边”他看了看曹掌柜,没有说下去。曹掌柜道:“孙先生,祁县那边还有什么银子?银子都让东家拿去潞州织绸了没有办法,就只好顶铺子了”茂才听不下去,拍案怒道:“这是什么朝廷,这和土匪绑票有什么不同!”

  大家面面相觑.眼圈都有点发红,纸下头去。茂才重新坐下,问:“你们的打算是什么呢?”曹掌柜道:“我们的打算就是尽力拖住案子,等你来到。你可得给大家拿主意啊,我们就指望你了!”茂才苦笑:“曹爷,你真当我是诸葛亮再世啊,我唉,先说怎么救东家吧!”曹掌柜愣了半晌,断然道:“孙先生,你就做主好了,只要能够救东家,让我做什么都行。实在不行我们就顶铺子!京津两地,每个铺子十五万两,山西境内的铺子,江南各地的茶票庄,包头复字号,每个铺子十万两,内外蒙古,每个铺子五万两,还有临江县的茶山,加在一起,要是不够,就卖我们大家的家产!”

  茂才沉吟一会儿,摇头道:“这也不够呀,乔家今天满打满算不到四十家铺子,加上茶山,最多卖到四百万两,还有六百万两的缺口”李德龄点头,也着急道:“原先还想过一个办法,就是去相与商家借银子。不过我们就要把铺子顶出去了,乔家没了生意,谁还会借给我们银子!”

  茂才想了一会儿,突然问:“有件事我差点忘了,要是我们能缴上这笔银子,东家的性命是不是可以保住?”曹掌柜道:“听张之洞张大人的意思,好像还不是。这件案子现在成了钦案,皇上身边那位得宠的懿贵妃传皇上旨意给庆亲王,庆亲王又传给王显王大人,说乔致庸是长毛的内应虽然查无实据,为刘黑七父子收尸的事也没查清楚,可他曾在武昌城下和刘黑七喝过酒,还打过赌,却是他自个儿承认的,既然如此,皇上就是定他个通匪的死罪也冤枉不了他。这几年朝廷内外都传遍了,说晋商中出了一个乔致庸,北上大漠南到海,又插手官银汇兑,银子赚得水淌,眼下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,他既然不承认是长毛的人,就该为国出力,拿出一笔银子来助军,以表明他确有忠君爱国之心。”茂才问:“我听你说了半日,还是没听明白,给了银子他们能不能留下东家的一条命?”曹掌柜看了一眼李德龄道:“这话我们也问过张大人,张大人说,话也不能这么说,就是给了银子,皇上和他身边的那位懿贵妃一高兴,要杀东家,照样谁也拦不住!”

  茂才呆呆地坐着,半晌道:“诸位大掌柜,恕茂才说一句实话,其一,如果我们把乔家的生意和茶山全卖了,东家出来后,依他的性格,肯定觉得生不如死;其二,别说我们目前不可能凑到一千万两银子,就是凑到了,只怕皇上也不一定能就此放过东家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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