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久天长(五)(1 / 4)

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

  瓦蓝的晴空被汽笛的鸣响划破,自太平站出发,一列长长的绿皮火车上,齐玉露和郭发踏上新的征途,医护人员全程护送,更有公安机关的骨干陪同。

  舒软的卧铺,宽敞的包厢,是属于缉凶模范齐玉露女士的殊荣,他们要穿越冰封的东北平原,去往首都,接受全中国骨肿瘤最好的专家团队治疗会诊,一切费用,都由国家报销。除此之外,齐玉露的账上,还得到了十万元赏金。

  这些天,齐玉露接受了多家采访——电视台、报纸、学校等等,别管什么,她毫不怯场,从鬼门关打马走过,已经万事都不怕,以平静如神的口吻讲述自己击毙连环杀人犯的全过程,她骄矜地抿起嘴唇,乐此不疲地接受命运的闪光灯,感觉光辉的未来就呈在眼前,触手可及。

  郭发曾许诺给齐玉露的那份关于火车与远方的浪漫,只能在这样的景况下实现。他吹出哈气,抹去冰霜,指向朦胧的窗外:“你看,刚才还是大雪呢,现在已经能看见绿了。”

  他们一路携手,风雪载途,匆匆穿越时间与空间,脱去厚重的袄与靴,面对陌生的季节和浩大的城市,便来到了首都的春天里。

  治疗是无比艰苦的,齐玉露吃了太多苦头,骨盆的肿瘤不断威胁着腹中的胎儿,更有肌肉的萎缩、截肢与瘫痪的风险不断侵扰着她的康复之路。

  好几次,齐玉露打算放弃了,旧日不幸的泥潭漫过她的病躯,企图再次将她吞没。

  “郭发,我越来越不中用了,撑不下去了,要是截掉我的腿才能换一条命,我宁可不想活了,”热泪缓缓流进雪白的枕头中,齐玉露忍受着剧痛,感觉这副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,她只想要安乐地脱离这副支离破碎的躯壳,“我想完完整整地死掉。”

  郭发紧紧抓住她那嶙峋一握的手,这些天的反复放疗,让她流尽力气,身上的皮肉,仅剩薄薄一层,她抗拒着,常将自己枯槁的脸迈进被子,所有隐秘的心思,他全都知道,可坚决不会以孩子为名自私地绑住她,他哀哀地落泪,这种沉重的时刻,除了无能为力,什么都难讲:“你听着,齐玉露,我没法替你疼,但是你已经坚持到现在了,不为了我,哪怕你就是看看今年的春天呢?”

  齐玉露慢慢软下来,流连地摩挲着郭发濡湿的发,他常常显得比自己更紧张,大汗淋漓是常事:“我好害怕你嫌弃我,但是你好像比我耐性更大。”

  “我坐过十年牢呢,我觉得跟困了一辈子似的,但是回想起来,也就是个梦,打个盹儿就过去了。”郭发扯出最灿烂的笑,眼尾有道道细纹,仅仅几个月的功夫,他就见老了。

  齐玉露抚摸着隆起的腹部,那是遍体她最温暖和丰盈之处,忽然悠悠嗔道:“我睡不着觉。”

  失眠的每一个长夜里,两个人就那么牢牢地拉着手,世界太空茫,能把握的只有彼此的肉身,他们以殉情的决心坚持着,互相取暖度过寒冬,像两条冰面下的鱼,相濡以沫,期待一丝春光的乍现。

  扎根在床畔的郭发从行李里拿出一本旧书,是梭罗的《野果》:“及至五月二十五日,花苞将开未开,幼嫩可食,足以慰藉饥饿的旅人。我常掉转船头,在不久前刚刚长出的高出河面的密集菖蒲丛中,一边穿行一边采食。孩子们都知道,根部最内里处的嫩叶十分美味。麝鼠喜欢吃,孩子们也喜欢吃。六月初,我见孩子们跑出一二英里远,去采菖蒲,带回来大捆大捆的,他们专喜欢那刀锋似的叶片,闲时揪着它玩儿。一过六月中,菖蒲开始结籽儿,穗状的花就不能吃了。春天,当你初次与菖蒲擦身而过时,它特有的香气令人多么惬意又惊讶!它一定是从潮湿的土壤中年复一年独自萃取出了这香气!”

  他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娓娓念着,极力学齐玉露的腔调,却总是不免听着好笑,齐玉露嫣然一笑:“我把你改造得可真好啊。”
↑返回顶部↑

章节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