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(8 / 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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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再次从交织的目光中抽离,才发觉周遭不知何时变得沉默。隔壁桌的变装癖们彷彿享受着某种尽在不言中的交流,互相面露呆滞的微笑,喷了一桌子香菸。凝重的烟雾在烛光映照下结成块状云,好像泛着红色光泽的果冻;偶尔有人叹息,玻璃杯的轻轻碰撞,恋人们十指交握。处心积虑的语言被丢弃在桌脚下,隐匿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地里。

  取代语言的是香颂女神爱迪‧琵雅芙的《lesamantsd`unjour》,意思是「一天的恋人」。深情的独特的香颂唱腔带些哀愁,老唱片夹着杂音的旋律让人有一种置身错误时空的错觉。也是在这样离现实的岸边很远的海面上,我不知不觉放下了许多东西,牵起她的手。

  一天的恋人,一天就够了。

  离开Único,夜幕低垂,微凉的清爽空气把我带回地球表面。正要送她上计程车时发现她哭了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;想拉住她说几句话,她忽然转身扑在我怀里,紧紧贴住我的胸膛。

  「不要再见面了,我不要!」

  那一瞬间,我好想说出心中所有的疑问;我也知道,只要这一刻牢牢抓住她,就能得到一切解答。但我甚么都没说,就这样放手让她上车离去。

  失败了。

  我的心被失败掳获,舔拭着失败的羽毛,被流放到充满失败的颓废地界。还能怎么办呢?算了吧,做甚么总是徒然。

  失败者最好的去处,就是回家。

  家里不似以前那么热闹了,异常地冷清。本想直接回房睡觉,却改变主意去和爸爸打声招呼。记得公祭那天他有点感冒,一直咳个不停,也不知道痊癒了没。我直接进到后院那间蓝色琉璃瓦的屋子找他,却不在,找人问了才知道他待在妈妈的房间里。家里人说他这几天经常待在那儿,有时一待就是好几个鐘头,他们都担心得很。

  上了二楼走廊,见到有个穿西装、戴黑色胶框眼镜的男人,坐在妈妈房间门口。那人向我点点头。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和姜珮在日本料理店,有个西装男的背影,之后在不同的场合也有几次,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
  这人叫陈焕民,是爸爸的秘书,专门帮他处理既重要又必须保密的事。难道爸爸叫他跟踪我?

  从向我点头后,直到我走近妈妈房间门口陈焕民都没再看我一眼,也没说话,像个泥菩萨似的端坐着,让人怀疑刚才的点头是不是错觉。

  我犹豫着举起敲门的手,又放下。就让爸爸一个人窝在房里享受思念的折磨吧!这是他欠她的,而且是还不了的债。很难不这么想:如果他对妈妈好些,她也不至于病得那么重;不必去住疗养院也就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。然而捫心自问,我自己对妈妈又好到哪儿去?曾经花多少时间陪伴她、关心她?我花在泡妞的时间远不止这些,有甚么资格责怪这个丧偶的男人?我们父子的罪是一样的,我们都是害死妈妈的共犯。

  「回来啦?」房里忽然发出声音。没想到六十岁老头的听力居然这么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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